以物述史。

“历史有很多文字资料可以去参照，但是博物馆的文物是客观存在的。”

这是《大英博物馆世界简史》的前言，尚颢把这段文字引用到了一件古代绘画作品的图录赏析文章中，他希望在鉴定真伪和画面赏析之外，看画的人能够更多的知晓作品背后的历史脉络。

永乐2020夏拍预展现场

就是这件南宋旧传李嵩的《江上观潮》。

通过一幅画作去感知艺术家的笔墨语言、宋代宫廷织绢、观潮文化等，畅游1000年前的宋代文明史。

永乐拍卖中国书画部主管尚颢

这是永乐重组之后的首次拍卖，尚颢是中国书画部的主管，在这场叫做“前奏”的专场拍卖会中，书画部分标的并不多，总共160件，其中古代绘画40多件，近现代书画110多件，这基本上维持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市场收藏比例。

估价：RMB 7,500,000-9,500,000

《江上观潮》就是本季古代绘画部分最为值得关注的作品之一，永乐书画部做了很多文字研究的工作，这也是永乐拍卖的基调，回归本源和作品本身，呈现出更多不同的面貌，赋予更强大的文化力量。

永乐2020夏拍“前奏”正在预展中

但在体量小的专场中，如何布局每一件拍品就对尚颢他们的要求更高了，如何照顾到感兴趣的藏家口味？从宋元绘画，到皇家御笔，再到文人书法，包罗万象。当然疫情贯穿着他们的征集、招商和预展，当不确定成为常态后，挑战更大。

我们在永乐拍卖预展现场和尚颢聊了聊，如何应对变局，如何做出改变，当然，还有这场的“漏儿”。

艺术头条对话尚颢

艺术头条：不可避免的我们首先要谈到艺术市场，放眼永乐“前奏”中国书画专场160件标的，精品概念中你的选择标准是什么？当然这种行情下，是否会担心能否顺利成交？

 

尚颢：坦诚说，也经常有客人会问我们，征集中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作品，或者说你们的要求是什么？我在拍卖行工作也有16年了，我一直觉得就是比较简单的标准：我们得喜欢这件作品，从观感上、美感上、文字和内容里，包括从历史角度上要有能打动人心的地方。

张大千 《晚霭横看》1980年作  

镜心 设色纸本  70 × 138 cm 

估价：RMB 6,000,000 - 8,000,000

拍卖征集中很多作品是可遇不可求的，比如这一季拍卖中近现代书画有“南张北溥”专题，古代绘画有明清书法专题等，其实是没有提前设计的，这也是因为多年工作下来之后，慢慢觉得提前策划出来的专场可能会不如在实际征集中碰到的作品更能打动自己。征集结束之后的整理工作中，可以策划出一个“南张北溥”，或者是“民国信札”，效果竟然还不错。

溥儒《苍虬图》

手卷  水墨绢本  7 x 258 cm

估价：RMB 1,300,000 -1,800,000

直面当下市场行情来说，从1993年中国拍卖行业开始，到现在20多年的历史，实际上买家群体是越来越成熟的，无论是老买家还是新进场的客人，早年间以投资属性为主体的艺术市场，到最近几年都发生了很多变化。

的确，我们在这个阶段面对的问题就是行情的波动对以前要大很多，不能绝对的说古代绘画市场是坚挺的，或者说其他领域是有跌幅的，而是现在正处于一个大浪淘沙的阶段。瓷器杂项、当代艺术或者是近现代书画、古代书画，能留在市场上的、价格还相对比较坚挺的，它一定是有存在的道理。

永乐2020夏拍“前奏”正在预展中

艺术头条：当然，能够成为艺术市场中的重要板块，收藏基础肯定也是庞大且牢固的。但是在过去半年，我们看到古代绘画艺术的市场确实是受到了限制，你怎么看其他板块在网上成交的热闹？

尚颢：古代绘画相对比较复杂，首先在真伪鉴定上就会有和当代板块的区别，一件当代艺术家作品挂在那儿就是看价格，一般不会产生真伪争议。但是如果我们想要把一件南宋画家的作品，比如《江上观潮》讲解的很清晰，可能就需要更多的经历和周折，这是我理解的古代绘画的复杂性所在，因为不是那么的容易就完成交易。

法式善、汪梅鼎、阮元等 玉延秋馆图卷及题咏

清代   手卷 设色纸本  尺寸不一

估价：RMB 2,000,000 - 3,000,000

我还是比较坚持一个观点，古代绘画没有一定的坚挺，只是说古代绘画收藏群体不是非常大，但这个并不大的收藏群体并没有在市场巨大波动的时候萎缩。

在古代绘画收藏领域中，客人其实都是循序渐进的，确实会相对有门槛。这个时候拍卖行遴选作品是不是符合他们的审美和需求，质量和真伪能不能让他们放心等等，都可能会成为影响古代绘画市场的重要因素。

艺术头条：还是谈到遴选作品的标准，那这个过程中你们是怎么给买家吃下这颗定心丸？

清代 致高玉桂信札一通、行书题画诗

行书  镜心 水墨纸本

23.5×15cm；23.5×10cm

估价：RMB 38,000-58,000

尚颢：所以我说要回归到本源，我们展现给藏家的每件作品后面都有一个小故事。比如这一季拍卖中有一件汪士慎的信札，是写给扬州八怪之一高翔的父亲高玉桂。虽然它是一通非常简短内容的信，但是代表的却是当时扬州八怪的交集，是一段重要历史的回溯，我们就要把这部分呈现出来。

另外就是在我们编辑图录的过程中，例如《江上观潮》，我们引用了《大英博物馆世界简史》的前言：“博物馆的功能是通过文物来讲述历史，就是以物述史。关于历史，我们有很多文字资料可以参照，去了解，博物馆却有一个特殊性，它是靠文物的，不是靠说的，因为文字的历史永远有倾向性，但是物品它是客观存在的。”

这种“以物述史”对于永乐拍卖来说很重要，虽然永乐是一家拍卖行，但同时是一个文化载体。我们重组永乐之后，未来也会呈现给大家很多不同的面貌，会去更多的关注作品本身，它背后的故事和历史脉络，更多的赋予文化的力量。

1747年作 | 镜心 水墨宋笺

25 × 76cm 约1.7平尺

RMB ¥ 8,800,000-12,000,000

艺术头条：其实你刚才说到藏家越来越成熟了，他们背后的智囊团也是专家级别的，在拍卖行实际工作中，你们工作的难度是不是也在变大？或者说在做一件古代书画的价值挖掘中，找到一个新出版著录会变得更加困难？

尚颢：我觉得这不是一个非常难的事情，以前确实是因为资料有限，会有局限性，但现在是信息时代，相应也是对等的。对于藏家来说，他们是市场参与者，肯定所做的功课比我们更多。

永乐2020夏拍“前奏”预展现场

我之前也说古代绘画艺术的门槛相对比较高，如果一件古代书画发现了一个比较早时期的依据或者出版著录，可能就会增加其可信性，当作品可信性变得无限高的时候，就会吸引无限的客人去竞拍。这当然也是从商业角度去判定这件事情，我依然坚守的就是拍卖行对于作品的遴选标准，出版、著录也是遴选中的一个方面，但并不是绝对的。

艺术头条：其实这两天也正好有这么个刷屏的事儿，捡漏儿，尤其是在古代绘画中出现的概率更大，你怎么看这个现象？

尚颢：这就是艺术的魅力，藏家也好，行家也好，经营者也好，在艺术品领域中，尤其是在古代绘画中，还存在着认知差，其他人从这种认知差里面可能找到新的出版和著录，市场价格一下子变得特别贵，这正是古代绘画艺术的收藏乐趣。

知识是付费的，我们去回溯拍卖历史中，这不是个案，有很多这种现象，只不过今天是一个网络时代，一秒钟就传到世界的尽头。放到大的历史中去看，比如张葱玉、刘九庵、徐邦达、杨仁恺等各位鉴定大家们，他们都有从废纸堆里头去捡回文物的事迹，就是因为扔的人并不认为它是一件重要的作品，被这些老一辈的鉴赏家去拾回来，这正是一个巨大的认知差。

艺术头条：认知差，除了在鉴定真伪中，其实也存在于大众和艺术拍卖行业中，比如这次拍卖中的佚名大隨求陀罗尼经咒，是残页，大众就会很不理解这件作品的历史价值和市场价格。

尚颢：从大众审美或者从舆论对于艺术品市场市场价格的评判来说，首先还是要回溯历史，艺术品在上千年的流转过程中，一直是受到历朝历代的推崇，也许在某一个朝代有短暂的灰暗，但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富甲一方，在一定层面之后就会对它有向往一种向往，书画和器物等等也会因此有一个价值。

但是由于它相对的价值比较高，会使得大众认为凭什么这么贵，这也是因为今天是互联网时代，某一个事件会迅速的被无限放大。如果大众有机会去到大英博物馆或是东京国立博物馆，会看到可能一枚简单的钱币被标注成一级文物，也会有人质疑，其实在文物相关法律法规中，某件东西被认定为文物，文物的价值就会发生，在被商业化之后，赋予了市场价值，当然推崇的人多了，价值也会越来越高。

回到我们这次拍卖的佚名大隨求陀罗尼经咒刻本，虽然是残页，但在100年前的收藏领域内，最高级别的除了钟鼎彝器之外，就是版本、碑帖，甚至是书画都会往后排一排，当然，宋元书画在100年前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件残页刻本被初步认定是8-10世纪的刻本，是现存于世的唐代十多件同类作品里，最为精美的一件，我们的古籍专家李东溟老师也专门做了学术研讨会去考证。

艺术头条：真伪无疑和传承有序对于古代书画收藏来说非常重要，回到这件南宋旧传李嵩的《江上观潮》，在古代绘画领域内的鉴定和赏析是怎么做的？

尚颢：这件作品的鉴定问题相对会轻松一些，首先参加过龙美术馆的宋元书画大展，同时展出的还有宋徽宗《写生珍禽图》和《萧照瑞应图卷》，龙美术馆近些年展览的学术水平有目共睹，这件参展作品对我们来说，就省去了很多功课，这当然也是在传承前人研究的基础上。

从这件作品本身来说，上面有“李在铣印”和“芝陔”，在确认李在铣的收藏印是真迹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李在铣的收藏在美术史上非常重要，是很重要的鉴定家。现在故宫博物馆收藏的赵孟頫《秀石疏林图卷》以及波士顿美术馆藏宋·鲁宗贵《吉祥多子图》等宋元巨制，都是李在铣旧藏。

可以说李在铣是当时享誉京城或者是北方的重要收藏家，但是却被历史淹没了，因为他并没有像高士奇、庞莱臣等收藏大家一样著书，这就造成了李在铣会相应的在一个时间段里被淹没了。

艺术头条：为什么在今天信息透明下，还会出现一个收藏大家被淹没而要重新发现的事情？

尚颢：我个人比较狭隘的看法是，我们才刚刚去对历史做这样的回溯，类似相对也被淹没的收藏大家还有杨寿枢。

艺术头条：这次我看到也有一些科技手段的介入，对于《江上观潮》图的鉴定过程中。

尚颢：当然在传习前人鉴定书画基础之上，我们还做了其他的鉴定依据，采用了一些高科技的仪器。据现有公开资料显示，辽宁博物院藏宋徽宗《瑞鹤图》、《虢国夫人游春图》，故宫博物院藏宋徽宗《雪江归棹图》、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宋徽宗《听琴图》等重多宋代宫廷绘画均为双丝织绢。

《江上观潮》织绢（局部）

我们也把《江上观潮》所用绢和上述数据做了比对，经织物密度分析仪、三维视频显微镜、便携式显微镜等三种仪器拍摄检测，《江上观潮图》所用绢的组织结构与织法与宋代用绢相同，符合南宋宫廷用绢的标准。

这是一个基础逻辑，有了织绢的比对数据不见得是真迹，但是如果没有这个标准，或者说和这个标准差很多，那么出现真伪争议的可能性就会变大。

艺术头条：从这件《江上观潮》的研究和撰文也发现，和原来相比，你们还是有很多变化的。

尚颢：包括从时代风格和气息角度介入等等，我们还是跳出了一些原来的考证去描述作品。我想既然选择了这件作品上拍，就代表了永乐拍卖的态度。在面对一些高古作品，或者说有可能产生争议的作品去和博物馆的专家探讨互动，尽量做到对上拍作品的品质保证。在最终的描述中，我们投入更多的是作品在历史脉络中的时代意义和重要性。

艺术头条：谢谢。